王从军

2018年春节前夕，生活在北京的这群老人们，他们都如同往年，例行的收到了慰问信。但是与以前不同，这封信的内容不是寻常的问候，落款也不再是他们原来所属的各个部队单位的名字，而全都改为一个新的单位名称：北京卫戍区。这些曾来自人民解放军各个不同军区、军兵种、各总部机关、各个下属单位的老战士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在高龄晩年时，又一次大会师，改建归属在“1928年组建”、“一支具有红军血脉和光荣革命传统的老部队”北京卫戍区旗下。人民解放军这些经历了战争年代生死考验的老战士们，在他们人生的最后一程，在2018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又将面临着向新的单位的集体“报到”， 或许这将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次。

在北京西二环外一座部队干休所里，一位老战士的家人，也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致转隶移交老干部和遗孀及工作人员的一封信”，发到了每家每户，其中的主要内容就是一句话：根据中央军委调整改革决策部署，军队老干部管理服务工作将统一交由省军区系统负责。所有新的变局都将依据这句话展开，例如，在中央军委训练管理部，其所属的一批干休所，将分别转隶移交给江苏、山东、陕西、河南、河北省军区和北京卫戍区。于是，在老战士们距离“马克思的召唤”不远的时候，将经历又一次不期而遇的告别，向那些曾贡献出自己激情岁月的老部队，还有那些英雄的番号告别。而干休所里现役官兵们的臂章，可能还有军车牌照，将又一次更换。

这些离休老干部们，从战争年代直到今天，在他们的革命生涯中，经历了无数次的工作调动、部别调整、机构改革、人员重组。经历过炮火连天的战斗岁月，老战士们形容当年战斗激烈程度，往往有着特殊的词汇：形容敌人被消灭，会说敌人被“全歼”或敌人“全军覆没”；而形容自己部队战斗的巨大牺牲，还有与敌人的同归于尽，常用到这样一个词，叫作“打光了！”这三个字包含了多少惨烈！当年为了胜利与敌人战斗，解放军有多少部队打光了，包括“塔山阻击战”和后来的“上甘岭战役”等。这些部队就是这样生离死别，浴火重生，前仆后继。老战士们一次次从战场和训练场上再出发，向新的连队、新的师团、新的机关单位去报到。在人民军队成长壮大的历程中，在漫漫岁月里，每一个老战士，都在一次次报到与告别的聚散之间，用自己的人生足迹，写下“红旗颂”的故事！

今天，这些光荣的老战士们，都已过90岁高龄，有的人正在医院里，进行着自己人生中可能是最后一次战斗；有的人仍然在坚持着，以顽强的生命力在抗争。老战士们在静静的聆听，听着天籁之声和远方的召唤，他们正向着一个世纪的峰顶艰难行军，前方将是他们人生最终的归宿。

2018年6月12日，这位老战士在北京去世了。就在这一天的凌晨，一场卧床半年多与疾病的战斗结束了，这位老战士怀着“我舍不得这个家”的愿望，为了这个家庭的完整美满，坚守着生命的阵地，直到最后一刻。老人远在美国的孙女，为爷爷写下这样一段纪念文字:

“记得那是2017年春节，家里例行拍全家福。年已九旬的爷爷向来对拍照鲜有兴趣，但那天却出乎意料地配合。之后爸爸还提出让我们再单独照一些生活照，爷爷也欣然同意，甚至还‘破例’对着镜头笑笑。春节过后，我准备踏上旅途返回美国，临行前爷爷握着我的手，给我祝福，还似真似玩笑地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不知道下次见得到见不到啊！’ 家里人连忙打岔，说爷爷 ‘胡说八道’，‘不说吉利话’，也就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可是无论如何，爷爷的那句话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每次想起来心里还是酸酸的。

转眼一年多已经过去了，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变数，当然也有很多东西永远不会变。2017年年底，爷爷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从前，先是几次住院，之后又在重症监护室里经历了一次次危急的时刻，每周三次的例行探视早已成为了家里人生活的常态。我们在期待和焦虑中迎接了新年，度过了春节，盼来了大地回暖，在一次次希望和失望中做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就在今天，我们要向这段生活挥手道别了。那张灿烂的照片，那句临行前的话，那个从小就再熟悉不过的‘五口之家’，也将成为永远的往事了。一个亲人的离开，带走的不仅仅是家里人的思念，更是一段段酸甜苦辣的生活，那是刻在记忆里的三十年韶华，是流淌在血液中的勇敢和坚持…… 愿我们来生再见。”

过去，这位老战士曾对家人讲起参加过的战斗，特别是济南战役、渡江战役和西南剿匪。有一次，他所在的部队在广西山区剿匪，激烈战斗后抓住一批惯匪，也牺牲了许多战士。这些年轻战士，随解放军“二野”大部队南下，一路胜利进军，却长眠在新中国诞生的前夜。当天，一位红着眼的连队干部，冲进关押俘虏的房间，持枪猛烈扫射，为死去的战友向敌人复仇，他后来因此受到严重的纪律处分。

70多年过去了，这位老战士和他的战友们，将在那边重逢。他们的军装上，仍佩戴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像当年留下的黑白照片中的容貌，永远是那么青春洋溢，军容威武！

记得当年，在一次部队的联欢会上，这位老战士被众人鼓动，唱起一首他老家山东革命老区的歌曲，歌词是号召年轻人参军抗战：“你不当兵，我不当兵，谁来把兵当！”他洪亮的山东口音，到老都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