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衡评电影《辛亥革命》:为华语电影史留下一笔

中国新闻网
2011-10-10 16:07:09

    为华语电影史留下一笔

    ——评电影《辛亥革命》

    左 衡(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为纪念辛亥革命百年而出品的影片《辛亥革命》很可能在华语电影史上留下一笔。作为一部内地影片,它表达了一种摆脱泛政治化心态、更富于学术精神的历史观,即从“中华民族探索现代化道路”的高度阐述中国近代史(特别是民国史),并在这一宏阔背景下思考历史人物的心理和行动逻辑。这项工作在内地史学界已经着手经年,并出现了以中华书局版36卷《中华民国史》为代表的显著成果,但经由电影媒介向大众叙述无疑能更有力地帮助传播一种全新的历史观和价值观。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对《辛亥革命》的尝试应当给予足够的肯定和重视,它已经为将来中国近代史题材的影片制作做了难能可贵的开拓。

   不过电影毕竟是艺术,历史电影毕竟是关于历史的一种艺术化叙述,因此情节的虚构、形式的经营也是必然的。在这一前提下,我们评判历史片的基本标准也就转变为如下两条:一、影片叙事与历史本相在本质上的契合程度;二、影片技巧所依托的美学品格是否能充分传达出人类回顾自身历史时产生的情感。套用恩格斯的话,就是历史的标准和美学的标准。当然,由于影片生产定位的不同,我们不是对所有的历史片都用到这样的标准,但《辛亥革命》明显希望成为史诗化的作品,那么在历史观之外审视其艺术性也就不算唐突了。

   我们承认,历史题材影片不是考古,不需要完全真实地复现历史场景,事实上也不可能。但我们同样要明白,历史影片又必须有考古一般的功夫和态度,这是一个经由历史表象抵达历史深层的过程,越仔细地还原场景就越容易了解历史中的群体和个人的行动思考逻辑。《辛亥革命》对某些细节的处理并未遵循真实原则,而倾向于使用唯美化的抒情手法。影片开始以辛亥革命进程中的重要环节秋瑾赴义作为引子,应当说,这一事件的选择很有眼力,也足够分量。不过电影里该段落的处理却有很多与常理相悖的地方。秋瑾披枷孤身走过长街的全景镜头,便是自古任一朝代都不会出现的,死囚赴刑场时必然是在一众官差簇拥押解之下。周围看客的设计不知是否受到鲁迅作品的影响,如果是,那么这组群像的状态却不是鲁迅笔下惊人的麻木,相反,那些孩子和妇女倒是显出好奇关注,冲淡了革命者觉醒于时代之先的悲剧感。再者,在风气闭塞的清末,看客里更不可能有妇女当街哺乳,如有必将引发不亚于看杀头的围观。尽管这个设计暗示了秋瑾的母亲身份,但其对社会风俗原貌的破坏却无可弥补。最后,监斩的官吏也绝不会用默然摆头的动作传达行刑指令,抛开演员的动作太时髦之外,更因为王朝刑罚繁文缛节的目的,正是用高度夸张仪式化的程序来强化威压之感,怎会轻描淡写?类似的细节失当影片中还有一些,不再一一列举。在当下,大多数观众可能看了太多错误百出的古装电视剧,对古文化细节的错误司空见惯以致不再敏感。随之而来的,就是我们对历史人物的思维行动方式及情感表达方式也都不再了解,把当代人的状态特征想当然地赋予古人。这种与历史的隔膜不能不说是件危险的事情。

   与信假为真相反,历史中有的事件因为知者极少,同时过于特殊,于是令今人反倒以真为假。有些创作者特别喜欢挖掘这类事件博取眼球,但须注意,特殊事件的发生也必然有其背后的逻辑,逻辑又必然会呈现为另外一些相关事件,所以如果要表现某些不为众人所知的事件,也需要一并呈现逻辑过程中必要的场景,否则过于离奇的场面便无信服力。《辛亥革命》里大篇幅、重复表现黄花岗烈士们的遗体被沉入水底,然而这一事件是否确有发生?清廷为何有此举动?对此观众自然会心生疑窦,因此这也是影片叙述必须交代的。

   还有一个重大历史题材影片创作经常面对的问题:要见事,还是要见人?窃以为,如非人物传记片,那么在关乎历史观的宏大叙事里,恐怕要先见事,再见人。也就是说,先铺展开纵横捭阖的大局,再勾勒每个人物的眉目。反过来构思则会有“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麻烦。历史大局观方面,《建国大业》《建党伟业》两片值得借鉴。《辛亥革命》的大局处理也很不错,特别是袁世凯粉墨登场后,由于矛盾凸显,情节更显得集中完整。但在一些正面人物的情感戏上,则显得枝蔓,黄兴与妻子的戏份多得实在不必要,更不用说要用言情片的手法来拍。这里面可能有对明星效应的考虑,比如片中还为成龙饰演的黄兴安排了几场功夫戏,但置于史诗剧中,就显得轻飘了。

   《辛亥革命》的影像风格流露出对形式美感的追求,构图、用光、音乐都相当考究,观赏起来很漂亮。这实际涉及了重大历史题材影片或史诗片当采用何种艺术形式的问题,再进一步就是审美观念之争。这里只想指出,首先,精巧和漂亮不是唯一的美感,特别不是表现历史的悲剧美最好的方式。相反,粗犷、粗糙、粗砺往往能更好地传达出崇高之美或惨烈的力量感。《辛亥革命》在影像使用上的选择,一方面可能来自主创者的影像观念,倾向抒情,追求写意,偏好隐喻;另一方面,则可能来自出品方、投资方的市场判断,希望得到大众特别是青年人的认可和接受。这样的动机当然没有错,但作为一部讲述历史风云的宏大叙事作品,《辛亥革命》的受众群显然不是对历史现实一无所知也兴趣寥寥的娱乐消费一族,为后者调整自身高度并非良策。

   《辛亥革命》最打动我的是黄兴评论保皇党刺客的一句台词:“他和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有趣的是,今天中国电影各方面的力量和人物,也未必在同一电影世界里。此情此景,在民主和科学的理念下开始对话与争辩就更显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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