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永峥:战争中艰难的不是勇往直前,而是活着

中国新闻网
2011-11-08 14:48:26

   “我个人很不喜欢战争,但是战争发生时不应该缺少中国人的声音,中国记者不能缺席。”《环球时报》战地记者邱永峥从事战争与冲突报道已有几年,他报道过缅甸果敢冲突、朝韩延坪岛炮击事件,4次跟随巴基斯坦军队深入部族区记录他们如何打击塔利班,3次前往阿富汗,还曾嵌入美军王牌101空降师(美剧《兄弟连》原型部队)采访前线战况,由他撰写的《跟着美军上战场》,零距离呈现了美军在阿富汗如何与塔利班殊死搏杀。在刚刚结束的利比亚战争中,邱永峥与同事郝洲3次赶赴前线,深入班加西、卜雷加、拉斯拉努夫等双方争夺激烈的城镇,亲身经历和见证了令人惊心动魄甚至是命悬一线的瞬间。昨日,邱永峥做客“北京青年读书沙龙”,与读者分享了他正在写作中的《无解的中东——利比亚战争观察》(暂定名)的内容。
    抛弃“赛义夫朋友”身份

    他们“投奔”了过渡委员会

   过完春节,邱永峥到印度出差期间,报社领导和他沟通,计划派他前往利比亚,同行的依旧是老搭档、《环球时报》英文版记者郝洲。开始,他们想办签证直接去利比亚,被告知“不可能了”,于是转道第三国埃及。在开罗,看似只有一个选择:以卡扎菲儿子赛义夫“私人朋友”身份,前往政府军控制的利比亚西部。“这种方式,只能每天听一场新闻发布会,或者被带着去菜市场参观,见见卡扎菲的支持者。”

   这不是邱永峥想要的采访,因为“了解战争,需要到双方交火的第一线。”于是,他们花400美元租了一辆破旧的中巴,经过十几个小时颠簸,次日凌晨抵达班加西——利比亚过渡委员会(当时反对派武装)总部所在地。汽车刚抵近市区,空中就传来沉闷的飞机轰鸣声,然后是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旁边一辆载着西方记者的轿车为躲避炸弹,一头扎进了沟里,车上一位记者眼部受伤,另一名记者胳膊被炸伤。

   之后,56名外国记者撤出班加西。不好的消息接连传来,卡塔尔半岛电视台一名记者从前线采访返回班加西的路上遭遇袭击死亡,几名英国记者和巴西记者遭到不明派别武装的扣押……很快,班加西只剩下了法新社、美联社、路透社以及他们寥寥数名记者。

    10米外,火箭弹从天而降

   在采访期间,邱永峥、郝洲也是几次涉险。3月20日晚上,记者们所住的酒店外成了交战的主战场,卡扎菲的敢死队和反对派武装激烈枪战,双方动用了小炮和重机枪。子弹从东、西两个方向拖着长长的弹痕呼啸而过,打在街两旁的建筑上“当、当”的直响。很快,宾馆内所有的灯光全部熄灭,三名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服务生抄起了AK-47冲锋枪,守在宾馆门前。那一夜,他俩在卫生间坐了整整5个多小时,直到凌晨5点钟才敢在两桌之间的地上小睡一下。

   3月29日邱永峥、郝洲到达双方交战的最前线——本杰瓦德,特地挑选了一个看起来很安全的地方支起通讯装备与国内通讯,10米外是一个汽车修理铺,铺前空地上停着两辆反对派武装使用的皮卡,十几名武装人员散坐在地上休息。邱永峥与编辑部通话后回到汽车里,郝洲接着用电话,一枚火箭弹从天而降,郝洲拔掉电话跳进汽车,司机踩死油门一路狂奔,时速180公里,犹如赛车。惊魂未定之际,邱永峥回头,只看见两辆皮卡车,连同那十几个人被炸得飞上了天。“慌乱中我们的电源线和卫星电话背包全丢了,幸好那时整个采访已接近尾声了,不然太让人绝望了。”邱永峥介绍。

    要想抢新闻,先得抢汽油

   工作中遭遇的不仅是危险,还有一些辛酸的故事。战争中,食物紧缺,班加西一片面包要两个第纳尔,相当于人民币10块,吃一顿饭至少要40第纳尔(人民币200块),幸亏两人之前包圆了一家小卖部200个罐头,每天以此维生,一直吃到了“听见罐头两个字都想吐的地步”。

   和食物一样紧缺的是汽油,利比亚的正常油价是每升人民币6毛,但开战以后,利比亚六大产油地只有一个勉强运作,造成了整体油荒,而利比亚又地广人稀,两个城市之间常常相隔百公里以上,为了让汽车跑起来,不少记者动起了“歪心思”。“一种方式就是搜寻剩余的油料,比如路上遇到翻倒或者无主的破损车辆,就要打开油箱,看看里面是否还有残留的汽油,如果有就一定抽出来保存好。”另一种方式就是“愣抢”,“第一步,必须找到适合的加油站,郝洲负责挤开所有人,司机负责跟其他人周旋,我则不顾一切地跳进油井里。”

   邱永峥回忆,跳进油井前,他找到一个可乐瓶作为容器,剪开口子,拴好。用细绳吊着瓶子顺进油井。可是,油井已经几乎枯竭,他一次只能吊上来少得可怜的用量,这时,一边就会有抢油的人催促,他在谩骂声中耐着性子,一瓶瓶地“抢”。最让他担惊受怕的,其实还不是有人动手推他、挤他,而是有人在加油站里抽烟,抢急了还有人朝天开枪。说起这些,邱永峥又无奈又后怕。

    见过很多惨烈场景,但最害怕的就是看到平民留下的残骸

   邱永峥介绍,“我在采访中,看到过一个望远镜,望远镜上有一道深深的凹槽,人家告诉我一个过渡委员会的指挥官拿着它往对面看,阳光下镜片反射,人家一枪打了过来。我们当时还很激动,问人怎么样了,那人往边上一指,‘就在那了’,只见一个人斜斜地躺在那,脑门上一个弹孔。”狙击手可分不清谁是记者谁是对手,为了保命,邱永峥他们舍弃了在阿富汗战场上花4600美元买来的美军防弹衣,那是地道美军制式,经得起AK-47连续的扫射。但它却不适用于利比亚,因为“反对派武装没有这个行头,政府军队也仅仅穿个军装,没见谁穿防弹衣。你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双方都会觉得‘哇,这个人很重要,一定要先把他干掉’。那里的情况是你穿得越低调越安全。”拍照也要十分小心,“如果你觉得这个场景很重要,就赶紧拿起相机拍完就跑,要么就盲拍,把相机高高举过头,再摁快门,因为镜头也会反光的,会招来狙击手的注意。”

   作为战地记者,邱永峥见过很多惨烈的场景,其中有自然灾难、恐怖袭击……但他说,他最害怕的,就是看到平民留下的残骸,怕联想起这个活生生的人的生前,怕想起他在最后一刻的苦苦挣扎。这个感觉会一直萦绕在心头久久无法遗忘,他自己不吃动物内脏,听见春节的鞭炮声也会不安,因为这些都让他“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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