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彬:中国文学一直要到鲁迅,才有“忧郁”

中国新闻网
2011-12-12 14:55:23

顾彬在潮汕韩江边

    一家之言

   11月上旬,德国著名汉学家顾彬教授在汕头大学图书馆演讲厅做报告,题目为《关于中国古典文学的忧郁问题———兼谈什么是好的(中国)文学》。该活动由汕头大学文学院主办、台港及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中心承办。

   中国文化算是一种快乐文化。不过,楚辞中不少诗歌表示一种悲哀,汉朝的五言诗也是,唐朝的诗词更是。德语国家的文化是一种忧郁文化,它代表一种现代性的忧郁。忧郁(melancholy)、悲哀(sadness)、忧郁症(depression)三者都不一样,可是研究中国文学中的忧郁等观点的人经常对概念没有很清楚的了解,随便把忧郁与悲哀混在一起。中国文学在“五四”运动前基本上没有忧郁的现象。中国古代的常用字词“愁”、“忧”、“无聊(纳兰性德的)”等都与忧郁有关,但不等同。等到“五四”时期,鲁迅的文字充斥着的“无聊”,才可以看成忧郁。

   我与“忧郁”(melancholy)是分不开的。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的来源,我的妈妈是维也纳人,如果你们去过维也纳,你们就会知道,维也纳不光是“死亡”的首都,同时也是“忧郁”的首都。我那里的亲戚们,从早到晚,都在告诉我“活不如死”,我大概从8岁开始思考为什么人能够活到80岁,为什么不会感谢上帝让他们活这么长时间。过去关于忧郁我写了很多东西。从中国的问题来看忧郁,是不容易的。因为这不仅是理解的问题,也是翻译的问题。

   什么叫忧郁?首先,我们应该分清忧郁和忧郁症,忧郁在精神上是好的,而忧郁症是一种病,它需要一个大夫;另外,忧郁和悲伤也不一样。如果你们学过基督教、神学,你们就会知道,在欧洲的中世纪,一个人发愁,是犯了很大的罪,那是表示他对上帝的创造表示怀疑,因为,那时候人是不能对上帝的创造表示什么怀疑的,他应该信上帝。因此,到文艺复兴之前,没有人敢公开说,我是忧郁的。因为,他会受到神父们的批判。但是,从文艺复兴开始,人们想独立思考问题,不会再听神父的话。

   文艺复兴那个时代的人,想要独立,想要没有任何限制,但是,从神学的角度来看,如果一个人不承认他的限制,那么他有可能想成为上帝,但人没有限制的时候,过了一段时间他会感觉到他的无力,那么,他会开始忧郁,但是,他应该如何面对他的忧郁呢?天主教的神父们都非常非常孤独,所以,他们很容易忧郁。德国的一个神父写过一本书《忧郁的意义》,他告诉我们,我们缺少了什么东西?我们缺少的是上帝或者人的爱。

   忧郁不需要什么原因,忧郁是一辈子的,如果忧郁可以离开你,那不是忧郁,而是悲哀,悲哀需要一个原因。忧郁,是一个文人的态度,这是文人一辈子需要的态度,否则他无法成为真正的文人。

   文艺复兴以后,人们会说,“神圣的忧郁,请你来找我,与我一辈子在一起”。如果你们看过唐朝的诗歌,那么,你们会知道“愁”这个字,到处都找得到,但是,无论是楚辞还是李白,他们“愁”是为了什么?他们为了发愁。“悲秋”,唐朝的哲学家们把人的感情和时间联系起来,从李白诗歌中的“愁”,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的时间,时间过了就不会再来。南唐冯延巳的诗歌《鹊踏枝》里充满了“惆怅”、“闲情”、“新愁”等。“愁”和时间感、死亡有很密切的关系。在《论语》里头没有“愁”,但是,有“忧”。从《论语》来看发愁的问题,那么是谁发愁谁有问题。中国哲学真的没有什么词可以来和“忧郁”比较。比如,纳兰性德,清朝的王子,是贵族,什么都有,但是,他的诗歌中最多的词是“无聊”,是法国人用来形容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另外,也可以从《红楼梦》看,可以从元朝、明朝的杂剧、传奇来看,我们都会发现在舞台上有一些皇帝会为一个女人,而哭一个星期几个月,是极度难过的状态。

   一直要到鲁迅的“无聊”,我们才能翻译成为“melancholy”(忧郁),鲁迅代表的是一种真正的“melancholy”(忧郁)。鲁迅先生从日本回来以后,他慢慢开始写作,他老用“无聊”这个词,这是说明他知道“现代性”给人家带来的不一定是幸福,有可能是更大的孤独。孤独让一个人多思考,多面对自己,当一个人的时候更能够知道空虚。现代性的忧郁,如果是坏的忧郁,那不算;好的忧郁是不想成为一个限制,最后却注定成为一个限制。(黄美萍整理)

    黄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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