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凤先生不仅藏书多,读书也杂,在老一辈文人中是出了名的藏书家、爱书家,他的诸多作品中也以书话类文字最受读者欢迎。姜德明先生就曾经说过:“我有一个偏见,尽管叶灵凤先生的创造主要是小说,我却觉得他一生在文学事业上的贡献还是在于随笔小品方面。”(《叶灵凤的散文》)上世纪80年代中,丝韦先生为叶灵凤选编了厚厚三大册的《读书随笔》,发行后令读书人喜不胜收,大呼过瘾。以后陆续出版的还有陈子善先生辑录的 《叶灵凤随笔合集》、小思女士编的《叶灵凤书话》等等。这些集子可说基本囊括了叶灵凤的此类文字,但“漏网之鱼”不能说“一条”也没有,其中之一就是他的《书淫艳异录》。叶灵凤读书向以多、杂而著称,这里的“淫”也就是“爱书过溺”之意。读书一多且杂,难免会有些一般人难以触及的“奇文异编”过眼,叶灵凤随手摘录整理,以明白晓畅的文字叙述,于是就诞生了他的这本另类书话。
《书淫艳异录》最初发表于上世纪30年代中期上海出版的一份小报——《辛报》上,署名“白门秋生”。叶灵凤是南京人,“白门”即南京之别称;至于“秋生”,本就是他笔名之一,因此这个署名明眼人是不难猜测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曾就此向施蛰存先生求证,他也明确表示:“白门秋生”就是叶灵凤。《书淫艳异录》刊发在《辛报》 上和姚苏凤有着密切关系。叶灵凤很早就和姚苏凤相识,因文学趣味相投,彼此关系很好。1935年9月,姚苏凤主编的《小晨报》创刊,叶灵凤即投以长篇小说《永久的女性》予以支持;1936年2月,文艺杂志《六艺》创刊,叶灵凤和姚苏凤同为该刊编辑之一。《小晨报》 只存在了几个月,1936年1月即宣告停刊,不久,姚苏凤又推出了他主编的另一份新报,这就是1936年6月1日创刊的《辛报》。该报具有浓郁的海派风格,内容庞杂,天上地下,无所不包,以知识性见长,如《鸟兽虫鱼志》、《天文趣味讲话》等等;他还邀来很多朋友撰稿,如邵洵美的长篇回忆录《儒林新史》就在该报上连载。叶灵凤这个老朋友当然是姚苏凤的重要撰稿对象,而叶灵凤也不负重望,拿出了一部奇异的书话著作 《书淫艳异录》,所述古今中外之书达数百种,既新奇又猎艳还具有广博的知识,非叶灵凤这样无所不读的爱书者不能胜任。《书淫艳异录》从《辛报》一创刊,即1936年6月1日开始连载,至10月20日止,共刊出106则(90篇),约十余万字。这些文章从篇名看似乎都较敏感,如《谈猥亵文学》、《守宫砂与贞操带》、《刺花与色情》、《性的拜物狂》、《关于秘戏》等等,但内容却很干净,只以知识的介绍为主。叶灵凤自己也很注意这个问题,特地在《小引》中郑重声明:“所记虽多艳异猥琐之事,必出以干净笔墨,以科学理论参证之,虽不想卫道,却也不敢诲淫,至于见仁见智,那要看读者诸君自己的慧眼了。”应该说,作者是尽可能这样去做的,不去刻意渲染,重在知识传输,书中一些人名、物名和专业名称都附有外文原名,以供读者参考。但即便如此,叶灵凤的这部《书淫艳异录》还是受到了一些人的攻击,甚至以传播淫秽的罪名将报社投诉到租界当局。巡捕房为此特发出传票,将《辛报》方面传唤到庭。姚苏凤甘愿接受10元的罚款,结果文章则照登无误。
据说抗战期间,叶灵凤在香港为稻梁谋,也应约写过一些此类文字,但在内地却一直未查到线索。2001年夏,笔者代表上海图书馆赴港办展,顺便偷闲到香港中央图书馆看书,蒙李光雄高级馆长和潘伟承馆长大力相助,慷慨地将他们善本库中珍藏的民国期刊提供给笔者阅览,并允许复印。我惊喜地发现,在1943年4月创刊的香港《大众周报》上,叶灵凤确实又发表过几十则 《书淫艳异录》,内容风格均同于上海《辛报》,这也算解开了笔者多年萦绕心头的一个疑团。香港中央图书馆所藏《大众周报》虽不全,但也总算十之有八九,故我所看到的港版《书淫艳异录》应该算是大致齐全的。
叶灵凤的这本《书淫艳异录》,福建教育出版社的林冠珍女士好几年前就有意推出,因种种原因延至今日始得以出版,算是将湮没已久的这本堪称奇特的叶氏书话比较完整地呈现给读者,这是我们感到欣慰的。
除了《书淫艳异录》,叶灵凤还写过《秋灯琐谈》、《禁书史话》、《炎黄艳乘》、《欢喜佛庵随笔》等文字。关于叶灵凤的这类书话,向来见仁见智,有不同的看法。杜渐先生在《书痴书话》中有一段话涉及此,笔者觉得颇有意思,谨录在此作为本文结束:“照我所知,叶灵凤生前所写的有关书的文章,还有不少尚未收入这三大册的《读书随笔》中,例如他研究世界性风俗和性文学,就写了不少十分有趣的文章,也是很有价值的。大概把这些文章收进《读书随笔》会有点儿‘不雅’吧。我倒是没有这种洁癖,我觉得叶灵凤那些文字是写得乐而不淫,很有意思,能增加我们的知识,也能使读者倍增乐趣的。希望将来有心人能把他这类随笔也收集出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