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奇军

   艾青曾说过一件轶事：有一次他带一群外国人去看齐白石作画，事后，白石老人很不高兴，因为这些外国人看他作画不叫好。艾青说：“他们讲你的画好，但你听不懂。”白石老人说：“那他们为什么不竖大拇指？”看完这则故事，不禁莞尔：白石老人真是天真未泯，憨态可掬。

   看白石老人的画，时常能让人会心一笑。如那幅《不倒翁》，画面简洁，亦庄亦谐，最有味的是那首题画诗：“乌纱白扇俨然官，不倒原来泥半团。将汝忽然来打破，通身何处有心肝。”还有那幅《人骂我我也骂人》，画面上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的老人，右手伸出两个指头，好像指着对方说这句话，整个神态却在偷偷笑着。那份天真和童趣，跃然画上。

   与同时代的大画家相比，如吴昌硕、黄宾虹等，齐白石的画、印、诗，情更真、味更足，既富有浓浓生活情趣，又有更坚定果敢的艺术道义。他既没有传统文人的迂腐味，也没有所谓专家教授的学究气，也不刻意追求旧式士大夫的情结，反而有更浓郁的农民味道。所以，草虫、青蛙、鱼虾，甚至老鼠、蚊子皆可入他的画，放牧、打柴、木工活都可成为他的主题。与之相比，那些一味以雅为风尚，以自我审美情趣为中心的画家，再如何号称他追慕自然，都让人觉得不真诚。白石老人纯真的老农本色，真名士气质，再加上大文人学识，足可笑傲艺术史。

   齐白石年纪越老越童真，声名越大越谦恭，技艺越高越勤奋。触手为画皆精品，率性而作见真情，所以他的画看似俗，其实是真雅；看似小，却别有气象。没有浊气，故能清新；没有羁绊，才能到达大自在境界。如山花飞扬，清溪四溢，星耀秋野，月照平岗，张扬出一代宗师的审美大禅场。

   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如“婴儿”般的心态，才能海纳百川，才没有太多功利观念和表演意识，这样的艺术作品才能真正做到纯真质朴，才能具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才能开辟一条与心灵直接相通的秘道。所以，天真与童趣，不是可以做作出的，也不是可以临摹而得，只有心里是一片花园，才能真正焕发出自然的芬芳。现在许多书画者也在走憨朴的路子，模拟儿童般的涂鸦，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细一瞧，就发现破绽。这更多不是技艺的问题，而是心态问题，学说的问题。就像一个俗人说着高僧的偈语，再有深意，再怎么精妙，一出口还是俗人俗语。

   对真趣的追慕，其实也是对人性的溯源，是艺术的人本理念的真实体现，是对人类自身的极致反省。真趣与年龄无关、与国界无关、与艺术流派无关。白石老人临终前的画也是那样朝气蓬勃，没有一丝暮气，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画圣得来岂偶然，识得真趣是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