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山东菜

新华副刊
2013-01-24 10:39:49

    文/李广彦

    父亲是地道山东人,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支援南方建设来到湖北宜都。

   山东是我国灿烂文化发祥地之一,物产丰富,蔬菜种类繁多,品质优良,号称“世界三大菜园”之一。我10岁那年回老家,印象最深的是老家的蔬菜跟山东大汉一样,个头大,块头壮,大葱、芹菜,每根都有一人高,一兜白菜三十斤,一头蒜、一块姜,可以做出一桌菜。鲁菜作为我国八大菜系之首,成为“北食”代表,京津塘及东北三省基本都深受鲁菜影响。父亲受其熏陶,喜欢烹饪手艺。

   父亲基本不做琐碎家务事,但却喜欢下厨。当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父亲下厨房的前提一般需要油荤激励,只要他下班回家径直钻进厨房,十有八九是买肉回来准备打牙祭了。那时物质有限,计划供应,与地方相比,中央单位比较优越,有副食补贴。每次发肉票,父亲必买斤鲜肉,回家便钻进厨房洗涮一阵,把炉火烧旺,一阵锅碗瓢盆丁当响,香喷喷的炒肉丝就出锅了,随后上桌的还有炒土豆、烧茄子、丝瓜汤几个小菜,那是我们当年最幸福的食谱。父亲的锻工车间后面是个小土包,上有两块狭长平地,父亲把杂草除尽后种些辣椒、茄子、豇豆、南瓜、丝瓜之类的蔬菜,家里夏秋蔬菜基本自给自足。父亲炒菜讲究鲜、嫩、香、脆,像打铁一样,要趁热看火候,爆炒急火快炒,尤其蔬菜,七分熟、三分生时最可口。每到吃饭时,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喜欢捧着饭碗到楼下门栋聚餐,童心好奇,总觉得别人家的饭菜好吃,互相交换饭菜。我碗里的菜常常被小伙伴们瓜分,别人夹给我的菜肴总不如父亲炒的香脆。虽然母亲也做得一手好菜,但总有女性温柔的缠绵感,吃起来脆劲不够。

   小炒对父亲来说是雕虫小技,他最拿手的当家绝活是卤菜制作。条件艰苦年代,平时很难吃到父亲做的卤菜,只有逢年过节时尝个鲜。节日票证供应比平时稍多,父亲就拿几张肉票买个猪头。父亲是锻工,借工作之便,把猪头仍进车间火炉里翻滚几圈后,熊熊火焰把猪毛燎的一干二净,再用烧红的铁钎在耳朵、鼻孔等处东捅西烙一阵后,丢在盆里用钢刷洗涮刮弄,很快完成粗加工。父亲手脚的利索劲儿,还有肉皮烧焦的油腻味至今难忘。

   卤菜深加工一般都在晚间,也许那时父亲才有时间,或许是工艺需要看时辰吧,总之夜深人静时,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受条件限制,虽然没有秘方要求的那么齐整,但八角、花椒等近十种佐料已经比较丰富,卤汤烧开后便隐隐冒出卤香蒸气。我们几个孩子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入眠,被肉香熏的翻来覆去,纷纷趴在床檐边看锅里突突扑腾的香气垂涎。父亲时而清洗下一步工序需要的盛具,时而掀开锅盖用筷子在肉上扎那么几下,生怕煮过了头。等他感觉差不多时,便让我们起来洗手,等着分享肉末和骨头。父亲把热腾腾的、被分割成几大块的猪头肉捞起,趁热剔骨,每剔一块,我们就像一群小狗崽呲牙咧嘴争食之,牙齿、舌头够不着的地方,就用筷子捅,小刀剜,啃吃每一丝肉筋。筋筋角角的肉屑嚼起来更香。我们吃的津津有味,父亲也忍不住把漏在锅底的筋头巴脑塞进嘴里解馋……

   捞起来的猪头肉小部分被父亲凉在一边做卤肉食用,大部分则有序地码放在瓷盆里,然后舀些卤汤进去,上铺一块干净的木板,再压上一块大石头。冷却一夜,次日一盆漂亮好吃的鲁系压肉成型了。春节期间,只要不是暖冬,从初一到十五,待客的下酒菜便有了。后来生活日渐好转,父亲还卤些牛肉、狗肉等,直至前年春节,还为他偏爱的孙子们做了几大块猪蹄肉和黄牛小腿肉。这个手艺被我发扬光大,成家后,年年春节我都学着父亲做一大盆山东卤菜和压肉,南方朋友个个吃后赞不绝口,称之一绝。每每及此,我都会想到《水浒》里武松、鲁智深等好汉们大块吃肉的情景,深为山东人而自豪。

   父亲虽然识字不多,但他做啥都喜钻研,尤善学习他人。单位食堂大厨是父亲的山东老乡,姓陈,父亲经常找他取经学艺,常来常往,不仅学会了木须肉、汆丸子、爆炒猪肝、偷梁换柱、巴丝苹果等菜的烹饪技艺,还跟陈叔学会了钓鱼,遇星期天便去钓鱼,每次回来,不管收获多少,都乐不可支地下厨烹制,然后酌酒自饮道:“钓来的鱼就是比买来的好吃”。一家人围着北方矮式小饭桌,坐在小板凳或马扎上,跟着父亲享受特别的野味。暑假期间,父亲偶尔也会带我去郊外的河沟里去钓鱼,躲在树荫下,耳闻知了蝉鸣,啃着馒头咸菜,紧盯水中浮漂,守侯那份希望……

   我一向认为父亲是可以开家鲁菜馆的,但他退休后却没有行动,这也许是父亲人生缺憾,倘若如此,一定会有很多南方朋友可以品尝并且喜欢山东卤菜的,没准生意做大,父亲成为连锁店的盟主。如今父亲老了,不能动了,但他的卤菜、酸菜、压肉等美味有幸被我们这代传承下来,每年春节,我们都会做一大盘山东卤菜,为父亲敬上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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