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纪念是为了再次出发

中国文化报
2013-02-18 14:05:01

    白岩松

    2013年5月1日,《东方时空》开播20周年。

   写下上面这行文字,我觉得有些荒诞和不真实。20年了吗?怎么仿佛昨天?20年,长得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20年,却也太短,还不足以让一个国家脱胎换骨。

   伤感在很多年前就开始了。在新闻评论部所在的南院食堂里,总有经历过《东方时空》最初岁月的同事,在没喝酒的情况下,就开始怀念当初激情燃烧的岁月。面对老友的这些心声,我理解,却越来越没耐心听完。后来,我总是说: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曾经赶上了一个很不正常的岁月,而现在一切都正常了,或许将来,也会很久地这样正常下去。

   当初的《东方时空》的确不正常到反常的地步,也因此,才让人无法忘记。领导和群众可以没大没小相互拍桌子,有创意就会被尊重然后很快被变现,无能的溜须拍马是可恶的,业务高于一切,谈理想与梦想是不被人嘲笑的。

   20年,已经无情地把我们由激愤的青年变成了平庸但可能宽容的中年,却也让当今的年轻人对20年前的事儿有了陌生感:《东方时空》不就是现如今每天八点播出的那个新闻栏目吗?怎么在你们的回忆中竟有那样离奇的江湖地位?《东方时空》可能就干了一件事:平视。用《东方之子》平视人,不仰视不俯视;用《生活空间》平视生活,不涂抹不上色;用《焦点时刻》平视社会,不谄媚不闪躲。仅此而已。不过已足以让很多人骄傲一生,可常常遗憾的是,20年前就开始做了的一切,今天也并未全都在屏幕上达成共识。

   陈虻,是纪念《东方时空》时绕不过去的一个名字。在《东方时空》开播时,他还未到,几个月后,他恰到好处地出现,然后半年内用他“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丰富并扩大了《东方时空》的内涵。很多年后,他有些寂寞并不甘地走了。我猜想,陈虻用他的离去,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祭奠他,也祭奠流逝的岁月。

   说起来也怪,陈虻走了,总有人凭吊;可20年里,好的理想与精神,每天都在不同的人身上一一死去,怎么从不见人伤感凭吊?

   20年前,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来到《东方时空》,理由不同,动力却是相似的,想要改变一些什么。那时候的年轻人像打一场仗,敌人很明确:八股的文风、粉饰太平的惯性、站不起来的奴性、不以人为本的种种现象。敌人在,阵地在,杀气与斗志就在,因此激情燃烧。一转眼20年过去,敌人依然很多,可形象却日渐模糊,一时不知该怎样出手。更可怕的是,太多的战士早已忘了,当下最大的敌人其实已经是我们自己。20年,我们从当初的反抗者,变成了今天的既得利益者。不知不觉中,我们很可能已悄悄由当初的开拓者变成了今天的拦路人。只不过在回忆中,我们还以为自己保持着战士的姿态而已。

   陈虻离去几天后,我在文字中曾这样问同事更问自己:“如果理想,只是一瞬的绽放,那么,理想有什么意义?如果激情只是青春时的一种荷尔蒙,只在多年后痛哭时才知自己有过,那么激情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哀痛中,我们不再出发,陈虻的离去又有什么意义?”是啊,20年的纪念,究竟是一个终点,还是一个新的起跑线?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话语今天说过了,明天就会过时,甚至成为错误或反动的恨不得立即删除。而陈虻已离开4年有余,那些曾经精彩的话语会不会过时?还有没有价值?我想不会过时,当然还有价值。因为陈虻只关心人性、关心内心、关心传播的规律,也因此,他的那些话语和思考可以更多地经受岁月的推敲。

   曾经有人说,青春无处安放。我想与此相比,我们是幸运的,不管现今的青春如何美好并丰满,却并不让我们羡慕,因为在《东方时空》里,我们的青春曾被最美地安放。

   接下来,抱怨与伤感可以安放我们的中年吗?回忆可以安放我们的老年吗?我想不能。我们的中年正无处安放,不出发也就这样了。而如果出发,我们还该有更好的中年与老年。这一切,只需要与自己为敌,重新拿起手中的枪。

   陈虻曾说:走得太远,别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曾经我们在众多文字与画面里重温了出发时的誓言,那么今天,或许该用另一行文字为未来画下起跑线:

    既然想起了当初为什么出发,那就别忘了继续赶路。这才是纪念的全部意义。

   (本文为《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序言,有删节,该书已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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