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拔

   时尚是一种凝聚着推理信息的逻辑语言，几乎人人都掌握破译密码，只是很少有人意识到破译过程的存在。

   20世纪前50年的中国乡村流行的一种长杆烟袋，是这种语言的绝佳范例。这种烟袋的烟管长度令人惊奇，1米以上，甚至两米。在村口的小型聚会上会有老者提着这样的烟袋出现。这种烟袋的奇异之处在于它带来的巨大不便，而它所提供的推理信息就隐藏在这种不便中。烟管长度超过正常人手臂的长度，吸烟者无法独自点燃烟袋，这样，长烟管就暗示着一位点烟人的存在。老人手持长烟袋的意思是：“我是有人伺候的。”

   环撑裙几乎是唯一的其产生和消亡被记载得准确到年份的时尚，1468年的西班牙宫廷引领了这种时尚潮流，这股潮流经过一些设计上的变动一直流淌到1890年代（普兰温·科斯格拉芙2004P130）。同时代的人一望便知这是一个贵妇时尚，然而这个判断的推导过程极其隐蔽，恐怕很少有人能说得清楚自己依据什么判断出环撑裙的穿著者是一位贵妇人。像中国的长烟袋一样，环撑裙也以不便设计出了一个供观赏者推理的已知条件，长烟袋指向了一个点烟者，环撑裙则指向了一个典型环境，当时的一个重要的社交场所——剧院。大约有200年的时间，剧院的主要功能是让观剧的人们暗中彼此做社交观察，艺术表演的功能经常退居到次要地位，人们在此进行各种台下表演，绅士小姐们的观剧望远镜与其说用于看戏，不如说用于彼此打量，剧院成了比贵妇人的客厅更广大的上流社交场所。那么，无论环撑裙在哪里出现，哪怕在伦敦东区的穷街陋巷里，剧院和庞大的裙裾都会同时出现在人们的脑海里，结论便快似闪电般不被觉察地得出了。环撑裙的含义是：“我是坐在包厢里看歌剧的人。”因为这样的裙裾坐到楼下的普通座位上实在太过不便了。

   长烟袋最初很可能是一个淘气工匠的偶然之作，伙伴们哄笑着若干次试用之后，慢慢发现，虽然大伙忙于彼此帮助点燃，但他们中的权威者却只是享用，很少充当点燃者。再然后，大家都玩腻了，偶尔有哪个年龄小的伙伴要使用时，没有人上前帮他点烟。只有那个影响力大的人拿起烟袋时，才会有人打起精神取悦地帮助完成抽烟的动作。一段时间以后，他成了这个新奇物件的唯一使用者，每次，当他拿起竖在墙角的长烟袋时，周围的人就像听到召唤般过去点烟，长烟袋的意味就形成了。

   长烟袋的设计如果不是有意的话，至少从设计到时尚的确立，在步骤上相离不远。环撑裙的设计则肯定不是先入为主地以剧院元素为设计理念的。它最初的设计很可能是为显示一种动作姿态，那是贵族女子觐见国王时手提裙裾两侧屈膝行礼的姿态。设计者用衬箍呈现出裙裾被提时的样子，伸展出这个姿态的裙裾的意味不言自明：“我是有机会面见国王陛下的女人。”这时的环撑裙指向的环境是宫廷，大约300年后才转而指向剧院，这绝不是第一设计人所能想到的，严格地说，18、19世纪的环撑裙虽然形似，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时尚了。

   环撑裙时尚的确定，肯定像长烟袋时尚一样，是在使用过程中完成的。其实大多数时尚都不是被设计出来的，而是被使用出来的。指向剧院包厢的环撑裙不是出自裁缝店，而是产生于敞开的衣柜前。马车已经备好，她的情人殷勤地等在门外，贵妇人却仍“衣不惊人死不休”地把一件件衣服试来试去。这时，那件久已不穿、占地面积庞大的裙子触动了她......穿着这件裙子走进剧院时，效果还没有显露，妇人们会议论她过时的装扮，离开剧院时人们才恍然觉得那件裙子不再陈旧过时，似乎不是她来时的那件了，开始闪烁着金币般耀眼的光泽了。

   假如世界上没有剧院包厢这种东西存在，环撑裙就使人觉得骇异了，那正是作为中国人的笔者，在十几岁时，几乎对西方生活方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从电影上看到环撑裙时的感觉。可见，确实是那个时尚所在的环境里的某个元素的支持，使它得以成为时尚的，这就是所谓的文化背景。《中国质量报》